昨日淋了好一会儿的雨,让本就身体虚弱的司南月染了风寒,她忍着不适将众人带至葬灵谷。
赫连决站在地势高处览尽谷中全貌,只见他剑眉越蹙越紧,最后没忍住骂道:“果然是最毒妇人心!”
葬灵谷地势中间低四周高,里面满是焦土,寸草不生,而四周是长满苔藓的,高达数百丈的悬崖峭壁。
若是在这儿放上一把火,里面的人除非轻功高强,否则难以逃出生天。
再仔细看的话,可以看到谷底的峭壁边上,还有人形的焦黑痕迹,却看不见一具骸骨。
因为当年没被炼化的尸体,后来都被她用化骨水浇了个干净。
重回故地,司南月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发颤,当年那些人刺耳的求救声还在耳边回荡,连皮肉烧焦的味道她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每到夜幕降临,他们都会从火海中爬至司南月的身边,伸出焦炭一般的,带着火星子的胳膊,将她一同拉入火狱。
当年也是在这儿,江霁风呆呆的望着谷底的火狱,他不敢相信,身边病弱柔善的姑娘,会以这种残忍的方式,将葬灵谷变为地狱,眼都不眨的断送四万多人的性命,甚至里面还有泽露城所派一队死侍!
“江少主今日看清了我是什么人,今后不该动的心思,不该说的话,相信少主心中也有数了。”司南月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意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。
今日过后,他应该会离自己远远的,这样也好,那不该出现的感情,便该将它扼杀在萌芽之中。
像他这样霁风朗月的男子,他身边的人应该也是如他同样一尘不染,至少不应该如同自己这般……满手血腥。
“别……别看……别看!!!”
江霁风似乎没听到她说了什么,拉住她的手腕,一直跑到听不见那些人求救的地方。
停下脚步之后,江霁风艰难的呼吸着,吞咽着,方才那一切超过他可以接受范围,他身体剧烈的颤抖着,眼中的惶恐清晰可见。
“南……月……”
“等少主回去之后,便忘了这一切,也忘了我,你已经报了仇,凌岳山庄需要你,你……”
“南月!!”
江霁风颤着声音打断司南月的话,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眸中此刻满是惊恐与泪水,他张皇失措的撑着司南月的肩膀,说着与司南月毫不搭界的话。
“南月,你……你说过你想看雪,我这就带你去看雪,马上就去!!你放下泽露城,我放下凌岳山庄,我们再也不问世事,从此逍遥世间,好……好吗?”
“少主何苦执迷不悟呢。”司南月垂下眸子,刻意避开他通红的眼眸。
“与少主的快意恩仇不同,我生于王族,手上早已染尽鲜血,泽露的千万子民是我应担的责任,我这一生早已注定与泽露城同生共死,走不掉的。”
“可是还有南阳与南星,他们也可以……”
“他们不可以!”司南月挣脱开江霁风的手,语气也难得的变的急促。
但那只是瞬间情绪,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深吸一口气,又恢复了平时的轻言细语:“在寻找屠杀凌岳山庄的仇人时,各个线索都指向红叶门的门主,但我们找不到证据,于是我便用他的家人威胁他,他不光承认了凌岳山庄灭门案,还说出了与赫连决的阴谋,正是因为如此,我今日才能将这四万人除掉,你说,我的兄长与小妹,谁能做到如我一样不择手段?”
她在笑着,却红了眼眶,“我的兄长,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,是征战沙场,宁折不弯的血性男儿,不屑于这种……小人行径。星儿嫉恶如仇,随性洒脱,她是最自由的人,不应该被王权禁锢,而阿晨还是个孩子,只有我……只有早就把手弄脏的我,才适合这样的事情,所以少主别再执着于不可能的感情,我绝不可能丢下泽露城,跟你离开。”
司南月以为她说的已经足够清楚,可江霁风偏偏摇着头,泪珠一颗颗在泛红的眼眶中滚落,无助的样子像极了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幼犬。
“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将你卷入这场是非,都是我……都是我!!”
他带着无限悔恨将司南月紧紧拥入怀中,沙哑哽咽的声音伴随泪滴一同落在她的耳边。
“南月,我与你一同留下,我会成为你的剑,会成为你的屏障,我不会再让你经历这样的事情,南月,别赶我走,让我留下……”
她感受着江霁风身体传来的温度,眼底复杂如渊。
有句话他说错了,并不是他将自己拉入局中,而是自己从一开始,便已身在局中。
紧抿的唇终是张了张,叹道:“少主,你执着了。”
吵嚷声传至耳边,男子从梦中猛然惊醒,他眼尾带红,清秀俊朗的脸上还带着道道泪痕。
是了,他又梦到了那年葬灵谷发生过的事情,也梦到了自己对她的承诺,自己没做到的承诺……
“庄主,卓大哥回来了,而且还带了个人回来。”
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,他胡乱抹了一把脸,让自己混乱的心思冷静下来,清了清干涸疼痛的嗓子,才说道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话音方落,房门便被人急匆匆的推开,他定睛望去,闯进来的不是卓一简,而是位穿着赤渊军甲的女人。
那女子脸上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迹,房间灯光太过昏暗,还未等他看清那人是谁,女子便哭着跑过来,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,力气大的仿佛要把他的头拔下来。
“江霁风!江霁风……原来你真的没死啊……”
他闻声一怔,“宫慈?”
“嗯!”
宫慈连连点头,抬起哭红的双眼,委屈的望着他,还未等她说话,江霁风对她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。
“你还知道哭,你知不知道我派人找了你多长时间,这样混乱的时局你竟然还跑去战场添乱,万一连你都出事,我要怎么向南月交代!!还有,卓哥不是去探听南月的消息吗?是从哪儿找到你的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宫慈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他,他扶额无奈道:“卓哥,你来说。”
卓一简将原委大概说了一遍,江霁风听完差点吐出口血,他直想戳开宫慈的额头,看看里面放了什么浆糊。
“你脑子进水了是吗!那些愚民不知南月苦心,连你也跟他们一样!枉你们自幼一同长大,你就是这样信任她的?你到底有没有脑子!”
宫慈低着头不说话,半晌才哼哼唧唧的小声道:“我承认我欠考虑,还好南月没事,要不然我……我……”
宫慈眼眶一热又想掉眼泪,不行!她吸了吸鼻子,用手把眼泪抹掉,自己又不是惜茗,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哭了。
她随后不服气的撇撇嘴,又道:“惹南月生气这种事咱俩半斤八两,谁也别说谁,等救出南月,我就给她赔礼道歉,南月才不像你这么小气,她最喜欢我了,一定会原谅我的。”
“你……唉,算了,你应该也累了,先去好好休息,等你休缓过来,我就派人将你送至甘泉城,那里暂时还算安全。”
“我不去!”
宫慈心一横,当时她是听信谣言误会了挚友,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南月是有苦衷的,她又怎能抛下她独自在那虎狼之地。
“江霁风,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南月?”
江霁风像是没听到似的,转身说道:“你该去休息了。”
宫慈不死心,又上前拦住他,重新又问了一遍:“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救南月?!”
江霁风紧紧抿着薄唇,什么都没说,隐忍着痛苦的眼神越过宫慈,看向屋外已经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。
宫慈失了心神,不敢相信的喃喃问道:“你……你没打算去救她?”
她想不通,紧紧抓住江霁风的肩膀,“为什么?不是你在所有人面前,一遍遍的说着你一定会娶南月为妻,不是你拜托南阳大哥去老城主面前为你说话,不是你总是称老城主为岳丈的吗?怎么……怎么事到如今,你就不管她了呢?”
他嘴角轻扯,想说些什么,却什么都说不出,四个月前,他见到了南月最后一面,他想作为最后那道屏障,去前线迎敌,而她给出的答案,却是拒绝。
“为什么?这两年我按照你说的,将凌岳山庄带入正轨,将那些战败城池的将士收编,我现在已经有了兵力,为什么不能让我带他们去前线杀敌?”
相比于江霁风的急切,司南月望向他的眼眸还是依旧那样淡然,“少主,现在各城残存的将士,与凌岳山庄的府丁一共有多少人?”
“总共十一万人。”他答的不假思索,分明是早就计算好了。
“十一万……”
司南月背过身去,叹了一声道:“十一万人,对赤渊的四十万军队,最多只能与他们抗衡六个月,我们毫无胜算。六个月后,赤渊大军直入泽露城,届时,泽露城就会变为人间炼狱,我们便再无翻身之日。”
江霁风知道她说的没错,即便自己抱着必死的心去往前线,争取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。
可是他时常忍不住的害怕,害怕时局又要逼迫眼前人付出他不敢想的代价,比起要她痛苦,他宁愿在沙场拼死一战,他永远也做不到像她同样的理智冷静,但是……
“南月,你想要我怎么做?”
她犹豫一瞬转过身,面对着江霁风说道:“待我向赤渊城投降后,我要你借由阿晨王族的身份,继续在暗处招募势力,壮大各城联合军,直到有实力进攻赤渊的那一天。”
他脸色煞白,不自觉的握紧拳头,就连指尖刺进掌心,都丝毫感受不到疼痛,他听见自己颤抖着,问出最令自己恐惧的问题。
“那……你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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